王梦涵 |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黄河流域乡村振兴研究与评估中心研究员

" 天下之治，始于里胥 "，村干部是乡村振兴的骨干力量，返乡之际，笔者探访了逐渐淡出离村年轻人视野的村支书。

笔者家乡位于鲁西，调查的乡镇共 47 个村，其中只有一名女性村党支部书记，其余均是男性，" 村中人们习惯性认为男同志在处理村中矛盾纠纷时更具有权威 "。村支书的平均年龄在 53 岁左右，最大年龄则达到了 74 岁，最年轻的只有三十多岁，均为本村人士，无大学生 " 村官 "，" 其他乡镇的大学生村官也大多只是挂名，很少参与村中事务，尤其是纠纷矛盾，而且村民对大学生村官的信任度不高，认为他们是小孩，处理起事情来还不如自己经验丰富 "，村支书的学历多为初中或高中。村支书为选举产生，在村情复杂的村庄，镇党委在村支书的人选确定方面发挥了重要引导作用，" 有些乱的村子，选举的时候人都来不齐 "，同时，为了保障自己的选举中的优势，部分支部书记在发展党员时会优先发展自己的近亲。

村支书的办公室位于村党支部，配备有空调、电脑（但大都不会用）等设施 , 环境较为舒适，他们的工作内容十分繁琐 , 如秸秆禁烧、春节矛盾纠纷排查、防诈骗宣传 ……。他们由县里统一发工资，会根据政绩进行评级，评级成绩与工资挂钩，其中级别的数量是有比例的，笔者所调查的乡镇只有一个四星的名额，基础工资一千，人均两千，四星就可达三千，" 就这点钱哪够家里用的！"，他们还务农种地，除此之外，部分村党支部书记还经营公司或者外出务工。

在基层治理转型和乡村社会转型同步发生的背景下，村支书在工作过程中也遭遇了诸多挑战。首先，政府的部分政策与农民的生活逻辑之间存在张力，政策执行难度大。如村中推行的煤改气工程即通过烧天然气加热壁挂炉和暖气片，既可以减少一氧化碳中毒情况的发生，也可以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实现人身安全与环境清洁的双丰收，但是在村镇中的实际情况是散煤的价格远低于天然气，而且散煤可以同时做饭与取暖，十分方便，" 村里剩的多是老人，都是从穷日子过来的，平常烂个苹果都心疼，谁舍得多出钱去弄那个煤改气啊，而且他们就想着在外面打拼的孩子和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谁管你环不环保啊 "，除此之外，缺乏科学知识的村民盲目相信可以通过闻气味判断是否存在一氧化碳泄漏，通过在屋内放盆清水可以吸收一氧化碳等 " 偏方 "，导致这项工程的推进难度较大，村党支部书记们既要每天苦口婆心地在大喇叭上向村民们宣传这些偏方的荒唐，又要不断地向镇政府以及上级反映天然气与煤炭的价格差异问题，必要的时候还会动用亲情与面子来撬动某些不合作的村民。

其次，由于农村社会转型和人们观念的转变导致村党支部书记权威下降。" 比以前工作好做？！不比以前难干我就谢天谢地了。"74 岁的老村支书发出这样的感叹。当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大家都很敬重他，同时他也亲身经历了农村社会的变迁，" 咱们实话实说，原来一提到村支书 , 村里谁不敬重，但现在呢，村里的老人还好，回村的小年轻谁还把你当回事啊。" 诚然，随着人口的流动和信息社会的发展导致乡村宗族观念的淡化，年轻人和小孩回村谁也不认识谁是很正常的情况，而且部分年轻人还存在认为自己上过学，在外面见过大世面，从而看不起村支书的情况，每次村支书广播消息，或者进户做工作的时候，他总要搬弄几句，上述情况大大弱化了乡村人际关系网络，降低了村支书权威，增加了其工作难度。

最后，乡村实际工作错综复杂，很难用政策全部囊括，用条条框框划分清楚。" 我们做村支书工作最大的要求就是要把一碗水端平，但是一个村里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他就爱贪点小便宜，你不让他贪还不行 "，前段时间卫星云图拍到村里某户人家的耕种田里种了 5 棵梧桐树，违反了规定，村支书出面让他砍掉，但是人家说那五棵梧桐树是按观赏树木种植的，人家是打算卖的，但是按规定却只能按普通树木赔偿，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村支书们反映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谁家树的侧枝伸到另一家去了，砍下来算谁的？谁家门口的景观石头挡了另一家的风水，浇地的时候哪家先，收割的时候村里的农机让哪家用 …… 诸如此类，虽然繁琐不堪记述，但确实是村支书们每天要实实在在面对的问题。

笔者自小在县城长大，对村庄结构的了解有限，结合这次访谈，记录自己的观察和看法，并为进一步推进基层治理有效提出几点建议。首先，国家在制定政策时应减少乃至避免层层加码的情况，有些政策制定之初没有问题，但是在各级政府领导的层层加码下，可操作性就大大削弱了，"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到了村支书身上，村支书和村级组织难堪重负；其次，要做好新老村支书衔接工作，让老村支书与大学生村官配合，一方手把手教如何解决乡村实际问题，一方带来信息时代的知识与创新思维；最后，重塑村支书的权威，村支书守护着一个老年人居多的乡村，协调关系，化解矛盾，虽然他们当中部分人可能没有见过大世面，做过大成就，但他值得我们所有人敬重。